黑风镇，与其说是个镇子，不如说是个依着阴山余脉、在几条乱石嶙峋的山沟里勉强扎堆的破烂窝棚群。低矮歪斜的土坯房，屋顶盖着发黑的茅草或残破的瓦片，街道（如果那泥泞不堪、遍布牲畜粪便和垃圾的小路能称之为街道的话）狭窄而曲折，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牲畜臊气、劣质酒味和潮湿霉味混合的刺鼻气息。
这里的居民大多面黄肌瘦，眼神麻木或带着警惕的凶光。他们是矿工的后代，或者干脆就是逃荒、避祸、被通缉的流民，挣扎在阴山外围这片混乱之地的边缘，依靠着在阴山外围捡拾些零碎矿石、采些低阶药草、或者猎杀些普通野兽勉强糊口。偶尔能看到一两个身上带着微弱灵力波动、神情倨傲的修士匆匆而过，引来一片敬畏又畏惧的目光。
我，陈石头，穿着破烂沾满干涸泥浆的粗布衣，揣着那个灰扑扑的劣质储物袋，混在这样的人群里，毫不起眼。炼气三层的修为，在这凡人聚集地算是鹤立鸡群，刻意收敛了气息，让自己看起来只是个落魄的年轻猎户——手臂和肋骨的伤还在隐隐作痛，提醒着自己低调的重要性。
目标很明确：鬼哭墟坊市。那是离黑风镇最近的、面向低阶散修的微型交易点，据说就在阴山外围另一条更深的荒谷里。
“去鬼哭墟？小哥是新来的吧？” 一个蹲在街角、缺了门牙的老头，眯着浑浊的眼睛打量着，手里把玩着几块颜色暗淡的矿石。“那地方可不是善地，没点本事和灵石，骨头渣子都给你榨出来咯。”
“多谢老丈提醒。” 挤出个笑容，递过去一小块在乱葬岗附近顺手捡的、没什么价值的劣质铁矿石，“就想打听个路，长长见识。”
老头掂量了一下矿石，撇撇嘴，显然不太满意，但还是用脏兮兮的手指往镇子东头一条更荒凉的山路指了指：“顺着那条道，往里走，看到一片全是黑石头、像被鬼啃过的山谷，闻到一股子硫磺和血腥味混着的怪味，就到了。记住，进去先交‘地皮钱’，一个下品灵石！少一个子儿，看门的‘黑煞卫’能把你腿打折！”
一个下品灵石？摸了摸储物袋里仅有的三颗宝贝疙瘩，心头一阵肉痛。这还没进门呢！炼气期修士的贫穷，真是刻骨铭心。
告别老头，踏上了通往鬼哭墟的山路。越往里走，人迹越罕至，山路越发崎岖险峻。两侧的岩石呈现出不祥的暗红色或漆黑色，寸草不生，空气中果然开始弥漫起淡淡的硫磺味，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令人不安的腥气。鸟兽绝迹，只有山风穿过嶙峋怪石发出的呜咽，如同鬼哭。
鬼哭墟初体验：
走了约莫两个时辰，眼前豁然……或者说，更加压抑。
一个巨大的、仿佛被巨斧劈开的峡谷入口出现在眼前。入口两侧是高耸陡峭、如同被烈火焚烧过般的黑色岩壁，岩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、人工开凿的洞窟，有些挂着破烂的旗幡，写着“收矿石”、“卖丹药（劣）”、“符箓（残）”等歪歪扭扭的字样。
谷口处，用粗大的、带着尖刺的原木搭建了一个简陋的寨门。两个穿着黑色皮甲、满脸横肉、眼神凶戾的壮汉杵在那里，腰间挎着鬼头刀，身上散发着炼气四、五层左右的灵力波动，带着浓重的煞气。这就是“黑煞卫”了。
寨门旁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，上面用朱砂写着几个狰狞大字：
入坊者，纳灵石一枚！滋事、赖账者，杀！
冰冷、直接、充满血腥味的规矩。
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头的紧张和肉痛，走上前，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。摸出一颗下品灵石，递了过去。
其中一个黑煞卫一把抓过灵石，粗糙的手指在灵石表面摩挲了一下，确认是真货，又用审视的目光在陈石头身上扫了一圈，尤其在储物袋的位置停顿了一下，嘴角咧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：“新来的？穷鬼一个。进去吧，眼睛放亮点，别惹不该惹的人。”
另一个黑煞卫则直接伸出手：“储物袋，检查！看有没有夹带违禁品！”
心里一紧。储物袋里除了那两根铁鬃野猪獠牙、风影豹的爪子和皮毛，就剩两颗下品灵石了。那獠牙和爪子可是我的全部家当！但形势比人强，只能忍着憋屈，解下劣质储物袋递过去。
那黑煞卫神识粗暴地探入储物袋，片刻后，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：“呸！就这点破烂？两根野猪牙，几根破爪子？穷酸！” 他像丢垃圾一样把储物袋甩回给陈石头，“滚进去吧！别挡道！”
默默接回储物袋，攥紧了拳头，指甲几乎嵌进掌心。炼气三层，在这里，连条看门狗都能随意践踏你的尊严。力量！需要更强的力量！
底层修士的挣扎与“商机”：
走进鬼哭墟，眼前景象更是混乱嘈杂。狭窄的主道两旁挤满了地摊，摊主大多和陈石头一样是炼气初期（一二三四层）的散修，个个面有菜色，眼神或麻木、或狡黠、或带着亡命徒的凶狠。售卖的东西五花八门，却又透着寒酸：
矿石区：大多是些杂质极多、灵气稀薄的劣质铁精、铜母碎片，或者品相极差、蕴含微弱火灵气的赤火石碎块。偶尔能看到指甲盖大小、品质稍好点的，摊主立刻像护崽的母鸡，警惕地盯着每一个靠近的人。
草药区：晒干的、蔫了吧唧的止血草、凝露花（最低阶的疗伤药主材），根须残缺的引气根（据说能微弱提升引气效率），年份一看就浅得可怜。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泥土的混合气味。
材料区：普通野兽的皮毛、骨骼，偶尔夹杂着像我的铁鬃野猪獠牙、风影豹利爪这样的低阶妖兽材料，但品相大多不佳。还有摊主在售卖一些奇奇怪怪的虫子甲壳、颜色诡异的矿石粉末。
成品区（最寒酸）：几张笔画歪斜、灵气波动微乎其微的“驱邪符”或“小火球符”（威力估计只能点个烟），几颗颜色浑浊、散发着怪味的“辟谷丹”（吃了估计能顶一天饿，副作用不明），几把豁口卷刃的“法器”残片（可能连凡俗精钢刀都不如）。
叫卖声、讨价还价声、咒骂声混杂在一起，空气中弥漫着汗臭、劣质丹药味、血腥味和硫磺味，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底层修士生态图。
目标是寻找功法。不需要多好，只要最基础的，能知道如何正确引气、炼化灵气就行。否则空有炼气三层境界，却像个拿着金饭碗讨饭的乞丐。
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，一个头发花白、瞎了一只眼的老修士盘膝坐在地上，面前摊着一块脏兮兮的破布，上面只孤零零地放着一枚灰白色的玉简。玉简看起来古旧，表面有不少划痕。
“基础功法，《引气诀》残篇，换三块下品灵石，或者等值的妖兽材料。” 老修士的声音嘶哑干涩，仅剩的一只眼睛浑浊无光，但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。
《引气诀》！正是需要的！但“残篇”二字让陈石头心头一沉。
“前辈，这残篇……残了多少？” 蹲下身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恭敬。
老修士抬了抬眼皮，浑浊的目光在脸上扫过：“核心吐纳法门是完整的，缺了后面两章关于灵气运转周天和冲击瓶颈的细微注解。引气入体、日常修炼足够用了。三块灵石，不二价。” 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。
三块！全身家当就三块灵石！买了这个，立刻身无分文！
“前辈，我只有两根铁鬃野猪的獠牙和一副风影豹的爪子，您看……” 小心翼翼地拿出储物袋里的东西。
老修士瞥了一眼，嗤笑一声：“野猪牙？豹爪子？顶多值一块半灵石！穷鬼别耽误老子时间！” 他闭上眼睛，一副不再搭理的样子。
心中憋闷，但又无可奈何。这就是底层散修的残酷现实，资源匮乏，每一块灵石都要精打细算。
犹豫是否要咬牙拿出最后两块灵石（留一块备用）时，旁边一个卖劣质符箓的摊位上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。
“妈的！你这破‘轻身符’根本没用！老子贴上去跑了不到三里地就失效了！差点被后面的铁线蛇追上！退钱！不然老子砸了你的摊子！” 一个身材魁梧、脸上带疤的炼气三层壮汉，正揪着一个瘦小炼气二层符师的衣领，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。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面带不善的同伙。
那瘦小符师吓得脸色惨白，结结巴巴地辩解：“大…大哥…轻身符效果本就因人而异，而且…而且您这体型…消耗快也正常啊…”
“正常你妈！” 疤脸壮汉一拳砸在摊位上，几张劣质符箓被震得飞起，“要么退灵石！要么老子打断你三条腿！”
周围瞬间安静下来，不少人投来看热闹的目光，但没人上前。黑煞卫抱着胳膊在不远处冷眼旁观，显然对这种底层冲突司空见惯，只要不闹大影响“地皮钱”，他们懒得管。
心中一动。目光扫过那几张飘落的符箓，其中一张黄纸朱砂绘制的“轻身符”，符文结构在眼中似乎……过于简单？甚至有几处关键的灵力节点连接得有些潦草，导致灵力流转不畅，效果大打折扣。
这得益于陈石头突破炼气期后增强的感知力，以及对自身灵气运转的初步体会。虽然还不会画符，但“看”符，似乎有点感觉？难道原主就是干这个行当的？
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。
深吸一口气，压下狂跳的心脏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、底层散修常见的狡黠和贪婪，对着那还在争吵的几人方向喊道：
“几位大哥消消气！为了张破符伤了和气多不值当！” 挤开看热闹的人群，走到近前。
疤脸壮汉凶狠地瞪着眼前的人：“小子，你谁？想管闲事？”
“不敢不敢！” 连忙摆手，脸上堆起笑容，“小弟就是看这位符师大哥手艺…嗯…有点欠火候，白白浪费了大哥您的灵石。小弟不才，对符箓之道也略懂一二。” 指了指地上那张飘落的轻身符，“您看这符，这‘神行’符文节点灵力注入明显不足，这‘聚风’纹路又画歪了，灵力在此处淤塞，能跑三里地都算您底子厚实了！”
纯粹是结合刚才感知到的灵力不畅点，结合前世看小说的一点模糊概念胡诌，但听起来煞有介事。
那瘦小符师脸色更白了，想反驳又不敢。疤脸壮汉和他同伙则愣了一下，狐疑地看着面前之人：“你懂符？”
“略懂，略懂皮毛。” 陈石头嘿嘿一笑，压低了声音，“大哥，您看这样行不行？您把这张废符给我，再给我…嗯…半块灵石当材料费，我当场给您重新画一张！效果要是比不上他这张，您把我这摊也砸了！” 指了指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（其实储物袋里还有朱砂和黄纸，应该是原主无意中得到的，品质极差，却一直当宝贝藏在身边）。
“你现场画？” 疤脸壮汉和他同伙都乐了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。现场画符，失败率高不说，一个炼气三层的小子能画出什么好东西？但半块灵石对他们来说也不算大钱，主要是想看个乐子，顺便出气。
“行！小子，老子看你画！画不出来或者画废了，老子连你一起收拾！” 疤脸壮汉松开瘦小符师，抱着胳膊，一脸看好戏的表情。瘦小符师也松了口气，躲到一边，眼神复杂地看着陈石头。
压力瞬间到了自己这边。手心全是汗。刚才纯粹是急中生智，真让画？连笔都没摸过！
但箭在弦上，不得不发。硬着头皮，在众人或嘲笑、或好奇、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，从储物袋里摸出那几刀粗糙发黄、边缘毛躁的低劣黄符纸，还有一小盒颜色暗沉、杂质不少的劣质朱砂，又拿出一支秃了毛的符笔（同样是原主的）。
盘膝坐下，将一张黄纸铺在还算平整的地面上。闭上眼，强迫自己冷静，努力回忆刚才感知那张废符时发现的“节点”和“淤塞点”。系统虽然坑爹，但突破炼气后增强的感知力和对自身灵力的细微控制力是实打实的。
“不是临摹…是…修改…疏通…” 集中全部精神，摒弃杂念，调动丹田内缓慢恢复的、微薄的灵气，小心翼翼地注入符笔。
蘸上朱砂。落笔！
笔尖触碰到粗糙的黄纸，灵气通过符笔注入朱砂，再勾勒符文。这是一种极其细微的灵力操控过程。全神贯注，精神力高度集中，笔尖如同蜗牛爬行，在黄纸上艰难地移动。每一次勾勒，都感觉灵气像难以驯服的野马，随时可能失控炸开！
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，体内那点可怜的灵气飞速消耗。
疤脸壮汉和他的同伙起初还带着嘲弄，但看到陈石头凝重专注的神情，以及符笔上那微弱却确实存在的灵力波动，脸上的戏谑渐渐收敛，多了一丝惊疑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。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屏住了呼吸。
终于，最后一笔艰难落下！一个比瘦小符师那张更简洁、线条更流畅、关键节点处朱砂颜色似乎也更凝实几分的符文跃然纸上！
嗡！
就在符文完成的瞬间，符纸上微弱的灵光一闪而逝！虽然光芒暗淡，远不如传说中的灵符宝光，但确确实实引动了微弱的天地灵气，稳定地附着在符纸之上！
成了！一张最低阶、效果可能也就比废符好点的“轻身符”，但成功了！
“呼……”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，感觉身体被掏空，眼前阵阵发黑，放下符笔时手都在抖。丹田灵气几乎耗尽。
“给…给大哥您试试？” 拿起那张还带着朱砂湿气的符箓，递向疤脸壮汉。
疤脸壮汉惊疑不定地接过符箓，仔细感受了一下上面微弱但稳定的灵力波动，又看了看对方惨白的脸色，犹豫了一下，将信将疑地往自己腿上一拍！
符箓化作一道微光融入体内。
下一刻，疤脸壮汉身体猛地一轻，整个人下意识地向上窜了一下，差点撞到旁边摊位的顶棚！
“咦？！” 他落地后，满脸惊诧地活动了一下双腿，又试着原地跳了跳，脸上迅速被惊喜取代，“嘿！真他娘的轻快！比刚才那张破符强多了！起码能多跑五里地！”
见他看向自己的眼神瞬间变了，从轻蔑变成了惊奇，甚至带着一丝对“手艺人”的尊重（尽管只是最低阶的符师）。“小子，有点门道啊！” 他爽快地摸出半块下品灵石（切割过的，体积约是完整灵石的一半）丢给我，“拿着！这是你的！”
接过那半块带着体温的灵石，心中一块大石落地。成了！不仅化解了冲突，还赚到了第一笔“技术钱”！
“大哥满意就好。” 强撑着笑道。
“你这画符的本事，在这里混口饭吃没问题！” 疤脸壮汉拍了拍陈石头的肩膀（拍得陈石头一个趔趄），带着同伙心满意足地走了。
周围的看客们议论纷纷，看向这边的目光也多了些不同。那瘦小符师眼神复杂地看了陈石头一眼，默默收拾起自己惨淡的摊位。
危机解除，小赚一笔。还没来得及高兴，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和丹田处传来的异样感。
刚才画符时全神贯注没注意，此刻放松下来才感觉到，丹田内那新生的灵气旋涡旁边，那点潜伏的幽暗黑气，似乎……壮大了一丝？而且，它正在极其缓慢地、贪婪地吞噬着刚刚因为画符成功、心神激荡而自然恢复的那一点点微薄灵气！如同附骨之蛆！
更让陈石头心惊的是，当下意识地按照之前拔獠牙时摸索出的粗糙“炼体”路线运转灵气时，那黑气竟然也随着灵气一起，沿着经脉流转！虽然极其微弱，但那种阴冷、死寂、仿佛能冻结生机的触感，让自己脊背发凉！
这玩意儿……会跟着功法走？！
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内心的惊涛骇浪，不动声色地收起符笔朱砂和剩下的劣质符纸。功法！必须尽快弄到正规的、没有隐患的基础功法！否则这黑气迟早是个大麻烦！
站起身，脚步有些虚浮，再次走向那个独眼老修士的摊位。
“前辈，两根铁鬃野猪獠牙，一副风影豹利爪，再加这两半块灵石，” 将东西放在破布上，指着那枚灰白色的《引气诀》残篇玉简，“换它，行吗？” 这是自己此刻能拿出的全部家当了。
老修士那只独眼在我苍白的脸上和拿出的东西上扫过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（大概是看出对方灵气透支和隐忧），最终点了点头，枯瘦的手一把抓起东西，把玉简丢给了陈石头。
“小子，路还长，悠着点。” 他沙哑地说了一句，也不知是提醒还是别的意思，然后闭上眼睛，不再言语。
紧紧握住那枚冰凉粗糙的玉简，仿佛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，又像握住了一个新的隐患。